“诗人外交家”厉声教(潘彩霞)

 185    |      2025-11-20 10:30

1956年,北京。外交部的一间办公室里,条约委员会的几位领导正逐个对一位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温言规劝,希望他能来外交部工作。

这个青年就是二十一岁的厉声教。自此,厉声教毅然投身外交事业,在其五十多年的外交生涯中,他多次代表新中国参与中缅、中印等边界谈判,以及联合国海洋法会议等重大国际谈判,是公认的国际海洋法和中国边界与海洋事务专家。

因诗词造诣极高,厉声教又被称“诗人外交家”,并被赞誉为“身兼政治家、学者、教育家和文学家于一身”。2017年,厉声教逝世,系“2017年逝世的十位国家脊梁”之一。

2025年是厉声教九十周年诞辰,在波诵云诡的外交舞台,他书写的传奇历久弥新。

国脚梦碎,幸而文理兼修,成绩优异

1934年,南京一幢二层小洋房里不时飘出美妙的钢琴声。女主人唐丽玲毕业于国立上海音乐专科学校钢琴科,从欧美游学归来后,在浙江大学任教。此时,她已身怀六甲,弹奏古典名曲是她每日必受的精神洗礼。

男主人名叫厉麟似。他出身杭州名门望族,先祖是清代大文学家厉鹗,父亲厉良玉是金石书画名家。留日、留德十余年后,厉麟似回到国内,在教育部任职,致力于文化外交。

1935年1月7日,小洋房里迎来新生命,男孩取名为厉声教。在琴声与诗书的浸染中,厉声教接受着中西两方面的文化熏陶。两年后,抗日战争全面爆发,因与国民政府高层意见相左,厉麟似辞去职务,举家迁往上海。然而,日本侵华野心不断膨胀,上海岌岌可危。一天夜里,睡梦中,厉声教被一声巨响惊醒,惶恐中,母亲说道:\"打仗了”

不久,上海沦陷,成为“孤岛”。幸运的是,厉家住在英美租界,相对安全。在父亲的指导下,厉声教秉承家学,稚子之龄便能作诗词、楹联,天赋尽显。

1941年底,太平洋战争爆发,日本与同盟国正式交战,租界也被日军占领。当时,厉声教已上小学,一天上课前,老师面色凝重地宣布:“中午下课后同学们不得自行回家,必须集体在老师的护送下回家。”

此后,校门口街道两旁总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列队把守,学校里也多了一位日语老师。被屈辱和不安笼罩,厉声教抗拒学日语,从不好好听课。那段时间,厉麟似也在无声地和日本人对抗。作为教育界知名人士,又曾留学日本,日伪当局多次试图拉拢他,而他坚持“非暴力不合作”,不卑不亢,令日本人无可奈何。

也因此,厉麟似失业了,家中生活一度难以为继,全靠亲友救济勉强维持。有一次,家里断粮,母亲让厉声教向亲戚求助,可是,到了亲戚家门口,厉声教实在羞于启齿,最终空手而返。

中学时,厉声教(前排右一)与篮球队队友合影

即使这样,厉麟似也没有妥协。饥寒交迫的日子里,他默默翻译日本和德国的军事著作,没有署名,也没有报酬。从父亲身上,厉声教看到了一介书生的傲骨,他始终牢记着父亲讲过的岳飞的故事,把“尽忠报国”四个字刻进了自己心里。

上中学后,厉声教不仅成绩优异,还显露出非凡的运动天分,在足球、篮球、田径等项目上都有出众的表现。因多次参加全国性体育比赛,厉声教逐渐在上海小有名气,那时,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国脚。

1952年,厉声教考人南京大学地理系,就读经济地理专业。他不仅是校篮球队、足球队的主力队员,还如愿入选南京市足球队,并在南京大学首届校运会上夺得男子一百米短跑季军。

课堂上温文尔雅,运动场上身手矫健,一时间,厉声教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。然而,他很快发现,很多次上场比赛时,仅短短一段时间,他就会感到体力不支,上气不接下气,需要平躺几分钟才能继续比赛,教练评价他“技术精湛,但后劲不足”。

为此,厉声教去请教大伯父厉绥之。厉绥之曾在日本学医多年,是中国第一代西医,经其诊断,厉声教得知,因少年时长期营养不良,自己的心脏发育受到了影响。这样的身体底子,不可能成为一流球员,自此,厉声教的国脚梦彻底破灭了。

幸而,他文理兼修,功课门门优秀,英文更是出类拔萃。课余,他写诗作词,撰写英文小说,还将先祖厉鹗的名篇佳句翻译成英文。在老师眼里,他是“可造之才”;在同学心中,他是\"品学兼优、诗书传家的学子”。

1956年,厉声教从南京大学毕业,适逢外交部人事司到南大挑选毕业生,教授们一致推荐了他。没想到,正式分配时,学校有关领导提出异议,认为厉声教不适合进外交部工作。一来,他不是党员、团员;二来,肃反运动时,他对国内外问题的见解与主流观点不一致;再者,他的父亲与几位伯父都曾留学海外,被认为社会关系复杂。

而这些,厉声教毫不知情,最终他被分配到外交学院当教师。赴京前夕,他写下气势磅礴的《满江红·浩浩长江》:“浩浩长江,万里浪,挽澜击楫。同坐望,北楼钟鼓,哪堪别离。踏遍三山程门雪,勘明四海达摩壁。溯万象,何事主沉浮,观王气。听晚唱,迎朝日。惜少壮,博奇志。叹青春豪放,笔端星驰。誉满六朝金粉地,此去天下谁相知?人梦里,明月照秦淮,长相思。”

满怀着豪情,在新中国建设的史册上,厉声教将书写自己的青春风采。

二十一岁,被外交部三顾茅庐

进人外交学院后,厉声教被安排讲授英国经济。不久后的一天,外交部人事司的吴化远科长找到他,自报家门后开门见山地说:“我们已派人到你校调查过,选中的是你!老专家对你的材料很中意,你这就跟我去那里上班,怎么样?”

“老专家”,指的是刘泽荣,他是我国国际法领域从事领土问题研究和实践工作的权威,当时担任外交部条约委员会委员。

原来,厉声教是外交部指定的刘泽荣的接班人,而那个名额,南大擅自给了厉声教同班的党支部书记。报到后,外交部发现来人不是既定人选,就把那位同学分配回了其原籍云南的外事处。得知厉声教去了外交学院,他们马上派人来邀请。

事发突然,厉声教没有任何思想准备,他提出先和刘泽荣见面谈一谈。不巧,吴科长带厉声教来到条约委员会时,刘泽荣有事出去了。尽管厉声教从秘书们口中得知,条约委员会是周恩来总理亲自批准设立的,是外交部最重要的业务部门之一,但他还是坚持见到刘泽荣后再做决定。

一周后,吴科长二顾茅庐,带着厉声教再次来到外交部。可还是不巧,刘泽荣又出去了。这次,“围攻”厉声教的,是条约委员会的各级领导。对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,他们态度温和,不厌其烦地劝他尽早过来工作。这样“不拘一格降人才”,令厉声教深受感动。尤其是听到刘泽荣纵横国际舞台的传奇经历后,他心生景仰,可是,当时的他一心只想研究国际经济问题,对领土问题缺乏兴趣,于是仍然坚持先见一见刘泽荣。

不久,厉声教第三次来到条约委员会,在办公室里,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刘泽荣。“他个子不高,待人温和,敦厚沉稳,丝毫没有阳春白雪的孤高或恃才傲物的骄矜,观之可亲。”这是刘泽荣给厉声教留下的第一印象。

那天,厉声教聆听了刘泽荣对领土问题的介绍:“领土是国家行使主权的空间,是国家的构成要素之一,关系到一国的核心利益。”他声音舒缓,语调平和,但在厉声教听来,却如黄钟大吕,振聋发聘。他一扫之前的畴躇,当即决定进入外交部工作。

厉声教与父亲厉麟似、母亲唐丽玲

从此,二十一岁的厉声教正式成为刘泽荣唯一的入室弟子,同时也是极少有的以非党员、非团员身份加入外交部的年轻干部。

那时,不管多忙,刘泽荣都会每周抽出时间单独指导厉声教。无数个夜晚,他们或促膝长谈,或研习学问,或处理业务。刘泽荣曾客居俄国多年,数次被列宁接见,他不仅是最具权威的俄语专家,英语也说得十分流利。越是了解刘泽荣的经历,厉声教就越是觉得高山仰止。有一次,厉声教专门找了一个生僻的问题去请教刘泽荣,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博学。没想到,刘泽荣非但没有被难倒,还结合亲身经历过的鲜活案例帮助厉声教消化理解。

“治学除了求真、求实外,还要经世致用,要有心怀天下的济世情怀。”刘泽荣的旷世才华和坦荡胸襟令人折服。厉声教的斗志也被激发了出来,他开始废寝忘食地阅读各类专业书籍,特别是国际法领域的,几乎每天都学习到凌晨。

当时,国际法被西方操纵,要想提高新中国的国际形象和国际地位,就必须有自己的国际法权威,对此现象加以改革。厉声教给自己定下了人生自标,那就是,将来像刘泽荣一样,成为一名国际法专家。

厉声教经常受邀到刘泽荣家里吃晚饭,也因此与同院居住的另一位专家倪徵燠相熟起来。倪徵燠的经历同样传奇,他曾多次亲历并参与重大国际立法和国际司法活动,在著名的东京审判中,他凭借丰富的学识和高超的辩论技巧,将日本法西斯战犯永远地钉在耻辱的十字架上。

两位前辈诲人不倦,欢声笑语回响在位于东单苏州胡同的小院里,这也为厉声教与倪徵燠后来的并肩作战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
1958年,刘泽荣、倪徵燠与另外一位专家向毛泽东和周恩来汇报领海法律制度等问题,最终,中央采纳了专家们的意见,明确宣布“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海宽度为十二海里”。会议上,看到几位专家年纪都大了,毛泽东关切地问:“有没有年轻人?”得知有厉声教这样的大学生也在进行相关研究时,他非常欣慰,频频点头。

国家领导人的关注,让厉声教备受鼓舞。尽管不久后刘泽荣被调入商务印书馆主编《俄汉大辞典》,但厉声教始终以他为人生榜样,努力学习、工作。晚年时,回忆起那段奋进的时光,厉声教说:“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做于国于民大有意义的事情,再加上外交部当时的良好环境,令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和振奋,每一个细胞都充满活力,蓬勃向上。”

当时,我国与邻国间解决边界问题的条件逐渐成熟,厉声教开始参与边界谈判。在解放军的护卫下,他全程参与了中缅边界的划界及谈判工作。边界条件艰苦,他跟着巡逻员,螳河涉水穿越丛林,一点点地勘察,路途中喝的经常是浑浊的水。1960年10月1日,中国政府与缅甸联邦政府在北京签订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缅甸联邦政府边界条约》。这份协议是中国与邻国的第一个领土协议,为后来的领土谈判做出了示范。

除此之外,厉声教在中印、中朝等边界谈判中,表现也都可圈可点。同年,他撰写的调研报告《波兰领土变迁》以及对德波边界问题的研究获得中央领导的关注与重视,被外交部安排在大会上做专题业务讲座。

1961年,厉声教与刘泽荣(右)、倪 (20 1964年夏,厉声教在外交学院徵燠(中间抱小孩者)

历时近十年,定稿中文本《联合国海洋法公约》

后来,受政治运动影响,厉声教和大批外交部的干部一起被下放至干校。劳动之余,一本《领海法概论》成为他的必读书,那是师父刘泽荣撰写的。扉页上,是熟悉的亲笔题赠;耳边,是亲切的带有广东口音的教诲。可刘泽荣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。

1971年年底,新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。外交部国际条法司成立后,厉声教被抽调回来从事海洋法工作,并有幸与早年便已亦师亦友的倪徵燠并肩战斗。当时,出国参加联合国海底委员会会议和海洋法会议时,倪徵燠担任中国代表团法律顾问,厉声教则是他的助理,负责起草各类报告及协调工作等。

一次整理资料时,厉声教发现,由于巴西等国提出了“两百海里领海”的主张,当时,中央考虑和发展中国家保持一致,有意放弃自1958年以来对“十二海里领海”宽度的一贯主张,支持将领海范围扩大至“两百海里”。

这一主张,让厉声教心急如焚。原来,学地理出身的他敏锐地意识到,主张“两百海里\"这样广阔的领海,适合一些拉美国家的国情,而以我国的地理情况,如果坚持这一主张,将会加剧与邻国的矛盾,危害和平。同样,如果邻国都主张“两百海里领海”,也会侵犯到我国的国家权益。

在研究中,厉声教还发现,事实上,大部分拉美和非洲国家主张的“两百海里\"其实是指“专属经济区”,而非“领海”。在国际法中,这是两个概念,而国内很多学者缺乏实践经验,把它们混淆了。彼时,“文革”还未结束,这样严重的问题也没有人向上反映。

“领海宽度若是没定好,怕是要打仗的!”想到师父刘泽荣曾经的告诫,厉声教不顾个人安危,多次在内部会议上提出建议,然而,司领导对此不以为然。更糟糕的是,时任外交部副部长的乔冠华即将在联合国大会上正式发言,而他的发言稿中,就涉及“两百海里领海权\"问题。

情况紧急,厉声教夜不能寐,他想到了周恩来总理。周总理是父亲厉麟似的故交,早在德国留学时,两人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,而且,1958年,周总理全程参与了专家们对领海问题的汇报。厉声教相信,周总理一定能理解他的担忧。他一刻也不敢耽搁,连夜写了信,请人转交周总理。仅仅两天后,周总理就做出重要批示,并在材料上加了“特急”二字。很快,乔冠华收到外交部的加急电报,按照要求,他将发言稿中的内容做了修改。就这样,一场国际危机消弭于无形。此后,厉声教数次受到周总理约见,和他面谈领海问题。

周总理不顾病体,为国家鞠躬尽瘁,令厉声教崇敬不已。1973年12月,厉声教代表国家参加第三次联合国海洋法会议。那时,外交官的生活十分清苦,在纽约,厉声教经常一天只花一美元,可谓用最少的花费,将对祖国最饱满的激情展现在国际法的舞台上。

凭借优异的工作表现,厉声教被赞为“钻研业务的学者型干部”,并获得了周恩来总理的肯定。同事们这样评价他:“为人正派,事业心强,对工作的细致认真令人钦佩,对一些问题都能把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。”

1976年,周总理逝世的噩耗传来,在悲痛中,厉声教写下《望海潮·悼周恩来总理》:“武侯星陨,江山依旧,千秋寂寞圣贤。投笔岚山,运筹黄埔,一生戎马多艰。道义一肩担,保国祚早定,天下长安。日月经天,大鸾翔宇御浩然。舟楫不避狂澜,有中流一柱,可比金坚。八阵图残,三分梦碎,诤谏无补空谈。长泪满青衫,叹午门惊变,雨覆云翻。遗爱犹存,躬耕人去空园田。”

1972年,中国出席联合国海底委员会会议代表团成员在日内瓦。右一为厉声教

这阙词哀而不伤,后来被公认为是“纪念周恩来总理诗词中的经典之作”。

海洋法会议还在艰难推进,带着周总理的期许,厉声教一次次跟随倪徵燠踏上漫长的国际谈判之旅。1982年,历经近十年的讨论和谈判,人类历史上最全面、最完整的国际海洋法一《联合国海洋法公约》在牙买加诞生。

在国际条约中,《联合国海洋法公约》的地位仅次于《联合国宪章》,被海外媒体称为“海洋大宪章”。其第三条明确规定:“国家有权确定其领海的宽度,按照本公约确定的基线量起,不超过十二海里。”

“十二海里领海宽度,既维护了国家主权,又符合国际历史潮流。\"中国坚持“十二海里”领海制度,并签署了公约。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次通过参与国际法的立法活动,维护了国家海洋主权和利益。作为《联合国海洋法公约》中文本的主要起草人、定稿人之一及英文本的参与者,厉声教非常欣慰。

外交使节的模范,沟通中西文化的使者

在国际法的舞台上,厉声教一次次出色地完成了国家托付的重任。1986年,厉声教赴任中国驻巴巴多斯大使馆参赞。次年,正值中国与巴巴多斯建交十周年,他又担任中国驻巴巴多斯代理大使。在这个加勒比岛国,厉声教积极推进中巴友好合作。与巴巴多斯总理交谈时,他对世界地理的变迁如数家珍,让对方佩服之至,这为后来良好的中巴关系打下了基础。

1973年,周总理的“特急\"批1987年,厉声教(右)与巴巴多斯总理在一起示

不久,厉声教从巴巴多斯卸任,被任命为中国驻多伦多副总领事,主管侨务。多伦多聚集了大量华人,不管他们来自大陆还是台湾,只要有困难,厉声教总是热心提供帮助,尽力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。对他们组织的活动,他也会尽量安排时间出席,经常忙碌到深夜。

光风霁月,至真至纯,在华人华侨中,厉声教口碑载道,更有知名人士特地致函中国驻多伦多总领馆,对他不吝赞美:“厉声教副总领事,为人善良,多才多艺,建树良多。为中国和加拿大的邦交创造更好的发展机会,又关心华人社区繁荣安定和团结,更促进中加人民友谊的发展,实为外交使节的模范。”

身在异国,祖国的景象时常潜入梦境。一个夏夜,厉声教梦回杭州,醒来后,怀着思乡之情,一闋《浣溪沙》一挥而就:“一棹菱歌曲院深,碧波从容绿无痕。藕花红消月盈门。满把流光谁吊问?桨声何处不销魂。梦回犹作宦游人。”

1996年,厉声教即将调回祖国,各侨团闻之深感遗憾,十余个极有影响力的华侨团体负责人联名致函,向外交部、中国驻加拿大大使馆和中国驻多伦多总领馆提出“不情之请”,希望能挽留这位德才兼备的中国外交家。此外,多伦多各界华人也联名呼呼:“我们愿不怕冒昧,特联名呈函阁下,祈望能让厉声教副总领事在多伦多继续工作一段较长的时间,则是多伦多各界华人之幸也。”

1995年,厉声教(右三)与同事们在多伦多

厉声教的声望,可见一斑。

然而,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不久,厉声教回到祖国,从外交部正式退休。退居二线后,作为国家边海事务方面的专家,他受邀担任外交部的顾问,在国际法领域继续皓首穷经。

往事依依,几十年过去了,又经历数度搬家,厉声教的抽屉里始终珍藏着刘泽荣赠送的那本《领海法概论》。书页早已泛黄,谆谆教诲却言犹在耳。踏着师父的足迹,厉声教兼任了多所高校的客座教授,弹精竭虑为国家培养国际法方面的人才。

在厉声教的引领下,新一代外交人才持续接力。在弟子们心中,厉声教是“外交活字典”,是“最敬重的领路人”厉声教则赋诗勉励青年学子:“残漏催人老,岂得负寸阴。欲逐飞熊去,垂钓渭水滨。华发偏因循,青春正革新。枕流息俗念,耳净听松吟。”

尽管在诗中流露出归隐之意,但厉声教并未停下脚步。凭借自己的国际影响力,他受邀在包括美国《赫芬顿邮报》在内的多家国际知名报刊上开设英文专栏,向世界讲述“中国故事”,成为我国首位在西方主流媒体上开设个人专栏的中国外交家。不经意间,在文化外交的道路上,厉声教与父亲殊途同归。

年近八旬时,厉声教应外交部之邀,承担起撰写条法司司史的重任。每周,他都要去外交部调取资料,联系曾经的当事人核实情况。而那时,他的身体健康已每况愈下,老同学、老同事都知道,“他是累病了”。生命的烛光即将熄灭时,厉声教还在整理自己的外交日记,那是他留给后辈的珍贵遗产。

2017年8月6日,厉声教病逝,享年八十二岁。他的遗愿有三:第一,身后事一切从简,不给国家和亲友增加负担;第二,遗体捐出,用于医学研究;第三,丧葬费用全部捐出,一部分用于老年疾病的研究,另一部分捐给母校南京大学和上海市市西中学。

“几度浮沉天地阔,江山代有弄潮人。”虽然外交战线人才辈出,但厉声教永远不会被遗忘,外交部条法司的会议室里,悬挂着凝结了他的智慧的司史,那数十年的峥嵘岁月,不可磨灭。

对厉声教的一生,他的老同学、中国工程院院士李泽椿用八个字概括:钟鼎管库,翰墨风烟。